卫生间里,碎裂的镜子象一张支离破碎的蛛网,每一片都倒映着李峰那张扭曲、崩溃的脸。
他瘫坐在冰冷的瓷砖上,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额头,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还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刚才那段疯狂的自言自语,好象还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飘荡。
张伟联系不上了。
黑豹和他那群手下,也全都联系不上了。
他想派出去把事情抹平的人,全都消失了。
就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伸出去的所有触角都给剪断了。
现在,连省厅的上司都打电话来问话,语气听着是关心,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得懂。
林国栋那个该死的女儿还在到处告状。
三年前的案子,眼看着就要被重新翻出来了。
这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就是一张正在收紧的网。
他被死死地困在了网的中间。
跑不了了。
所有能跑的路都被堵死了。
他能感觉到,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正很有兴趣地看着他。
在欣赏他这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怎么一步步被逼疯,怎么一步步走向死路。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
我不能就这么被他们当猴耍。
一股活下去的本能,从他那被恐惧塞满的心底里冒了出来。
你们不让我活,那大家就都别活了。
一个念头在他乱糟糟的脑子里出现。
我得自保。
对,去举报。
张伟那个混蛋不是想拖着我一起死吗?
那我就先动手,把他所有的罪名都给坐实了。
我再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脚下不稳,踉跟跄跄地冲回书房。
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拼命地想着能救自己命的东西。
证据。
我需要证据。
我需要能证明张伟才是主谋,而我只是一个被他胁迫的受害者的证据。
他想起来了。
当年林国栋那个老家伙死后,他因为心里发虚,并没有把那老东西所有的调查笔记都烧掉。
他偷偷藏起来了一本。
那一本笔记,是林国栋在调查的后期写的,里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张伟。
里面详细记录了张伟和李月之间的金钱矛盾。
还记录了张伟名下几家空壳公司有问题的资金流水。
也分析了张伟存在杀人动机的可能性。
而关于他李峰的部分,只在最后几页简单地提了一句。
“此案背后或许有更深层的保护伞,有待继续调查。”
当时他留下这本笔记,是想着万一张伟以后不听话,他随时可以用这个东西来警告他,拿捏他。
没想到,这本用来威胁别人的武器,现在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只要把这本笔记交上去,再配合我自己主动坦白。
完全可以把自己说成是一个被张伟长期威胁,最后终于醒悟的正面人物。
说不定,还能算一个大义灭亲,协助办案,立功了。
李峰的呼吸变得很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他记起了那个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一个连他老婆都不知道的秘密地点。
市图书馆,三楼,旧报纸存盘室。
东西就夹在那本很厚的,1998年7月15日的《青州日报》合订本里面。
那个地方几乎没有人会去,旧纸张发霉的气味就是最好的掩护。
他觉得那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路。
在翰林公馆一公里外的一辆黑色商务车里,车内的光线很暗,只有几块屏幕亮着光。
王建军戴着耳机,平静地听完了从高伶敏度收音设备里传来的,李峰那段完整的,歇斯底里的自白。
他取下耳机递给了身边的李强。
李强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队长,他彻底垮了,自己全招了。”
“这段录音足够让他把牢底坐穿。”
“还不够。”
王建军的目光通过车窗,看向远处李峰家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眼神很平静。
“这段录音只能证明他有罪。”
“我要的,是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走上那个台子。”
他停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要出来了。”
王建军就象一个顶级的棋手,早就把对手在绝境下的每一步都算好了。
他对李强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通知秦主任,告诉她,可以准备收网了。”
“是。”
李强立刻拿起加密电话。
王建军的目光回到屏幕上,那里是李峰家门口的实时监控画面。
他准确地判断着李峰下一步的所有动作。
“他会去市图书馆。”
“让二组的人提前到位置上去,把所有相关的监控权限全部打开。”
第二天,天刚有点亮。
一辆很旧的二手桑塔纳,悄悄地开出了翰林公馆的地落车库。
开车的李峰已经完全换了一个样子。
头上戴着假发,脸上戴着口罩,鼻梁上架着一副很厚的平光眼镜,身上是一件旧夹克。
他现在看起来,就象一个在城市底层苦苦挣扎的中年人,没人会把他和那个神气的公安处长联系到一起。
他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很完美,也觉得已经甩掉了所有可能跟着他的人。
他在城里没有目的地开了三个小时,绕了无数个复杂的路口和单行道。
直到他确定身后真的没有任何车跟着,他才小心地把车停在离市图书馆几百米远的一条小巷子里,然后走路过去。
他走进图书馆的大门,装作镇定地用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假身份卡,办了临时阅览证。
他全程都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揣在口袋里的手心全是汗。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好象随时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他顺利地走进了三楼那个又深又静,散发着浓浓旧纸张味道的旧报纸存盘室。
这里的光线很暗,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一排排高大的金属书架,象一群不会说话的钢铁巨人,安静地站着。
他的一举一动,他脸上因为紧张冒出的汗珠,他那双因为害怕而四处乱看的眼睛。
所有的一切,都通过藏在书架缝隙,天花板通风口里的微型摄象头,被分成了十几个画面。
这些画面被清淅地传到了几公里外,那辆黑色商务车的屏幕上。
一张用技术、人心和绝对实力织成的网,早就把他彻底罩住了。
他自己,成了这场悲剧里,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