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青州那场由红星厂引发的官场地震,馀波依旧在激荡。
但这一切都与王建军无关了。
他依旧过着他那“家庭主夫”般的生活。
那晚的雷霆风暴,对他而言只是一场处理完就该忘记的旧事。
这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秦知语打来的。
电话里,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冷静。
“王先生,是我,秦知语。”
“关于克劳斯案的后续处理,已经有了最终结果,我想当面向您汇报一下。”
她以这个理由约他在一家僻静的茶馆见面。
王建军想了想,家里没什么事,便答应了。
“好,你定地方。”
茶馆名叫“静心斋”,坐落在青州老城区的一条幽静巷弄里,环境很雅致,客人不多。
王建军到的时候,秦知语已经在了。
她坐在一个靠窗的包间里。
看到她的第一眼,王建军有些意外。
她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风衣。
而是换上了一件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
这身打扮让她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利气息收敛了许多。
平添了一份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
但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英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看到王建军进来,她似乎有点不自在。
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裙摆。
这个小动作,让她看起来不象那个说一不二的纪委主任,倒象个等待约会对象的普通女孩。
“王先生。”
她站起身还是习惯性地称呼他。
“叫我王建军就行。”
王建军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好。”
秦知语点了点头,脸颊似乎有些发热。
她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厚厚的卷宗,推到王建军面前。
“王建军,这是红星厂案件的最终处理报告。”
她的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干练,但眼神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王建军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
王建军没有客气,直接翻开报告。
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
报告里详细记录了以克劳斯为突破口,深挖出的,一条盘踞在江南省经济领域的巨大蛀虫网络。
涉案金额触目惊心,牵连的人员级别之高,范围之广,令人发指。
但王建军的目光却在报告的最后一页停了下来。
他看得特别仔细。
那是一份关于刘德胜被诬告后,市总工会、市劳动局如何联合介入的详细处理方案。
方案里不仅恢复了刘德胜的名誉和工作,还将他列为重点帮扶对象。
市里还特批了一笔可观的困难补助金,解决了他们家后续的生活问题。
方案的最后是秦知语的亲笔签名。
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
王建军心里明白,这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帮他处理那些桌面之下的“手尾”。
他只负责掀桌子,而她,却细心地把每一片碎屑都收拾干净。
她不仅执行了他的意志,还把事情做得更周全,更漂亮。
“辛苦了。”
王建军合上报告,这是他由衷的话。
秦知语听到这句夸奖,心里莫名一甜,但嘴上却说。
“这是我分内的事。”
“正义不应该只存在于卷宗里,它应该落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汇报完工作,包间里的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秦知语觉得有些尴尬,这种安静让她手足无措。
为了缓解这种气氛,她主动提起桌上的紫砂茶壶。
“我给你续点水。”
或许是心神不宁,她的手微微一抖。
滚烫的茶水从壶嘴里倾泻而出。
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了她那只握着杯子的、白淅如玉的手背上。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手背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红了一片。
这个变故发生的太快。
王建军动了。
他的反应速度超越了常人的认知。
他一把抓住了秦知语的手腕。
将她那只被烫伤的手拉到自己面前。
动作太快,秦知语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的手就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充满了力量的掌心里。
他的手很大,手心有留下的老茧。
王建军没有丝毫杂念,他的动作专注而高效。
他先是抽过桌上的纸巾,轻轻吸干手背上的水渍。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管没有任何标签,通体银白色的金属软管。
那是部队特供的药膏,对各种伤痛都有奇效,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他挤出一点半透明的清凉膏体。
用指腹,以一种极为轻柔,却又能让药力渗透的力道,细致地为她涂抹。
两人靠得极近。
秦知语能清淅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皂角的干净味道。
她能感觉到,他微凉的指腹在自己滚烫的手背上,轻柔地划过。
那触感,带来一阵阵奇异的、酥麻的颤栗。
那颤栗,从手背沿着手臂一路蔓延到心脏。
让她的心跳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与节律,不受控制地疯狂加速。
她那张在任何大场面下都能保持平静的俏脸,浮现出两抹可疑的、动人心魄的红晕。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只能任由他握着,为自己上药。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穿着旗袍的茶馆服务员,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走了进来。
看到包间里这副景象,服务员愣了一下。
随即,她脸上露出了善意的、了然的笑容。
她把他们当成了热恋中的情侣。
“先生,您对女朋友真好。”
轰!
秦知语的脑子嗡的一下,像被点燃的引线,脸颊瞬间红到了耳根。
女朋友?
她竟然把我当成了他的女朋友?
她想抽手,想开口解释。
却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语言能力都在这一刻宣告下线。
那句“他不是我男朋友”,在嘴边盘旋了无数次,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谢。”
王建军抬起头对着服务员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竟然默认了。
然后,他继续低头,专注地为秦知语涂抹药膏,好象什么都没发生。
服务员放下点心,笑着退了出去。
包间里只剩下秦知语那快要烧起来的脸,和清淅得如同打鼓的心跳声。
她太窘迫了,为了掩饰这极致的尴尬,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我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她匆匆收起文档,站起身。
象一只受惊的小鹿,连看都不敢再看王建军一眼。
走到门口,她又象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脚步。
她从包里拿出两张设计精美的票,背对着王建军,递到身后。
这个过程,她都不敢回头。
“下周……下周六,省里在艺术中心有个内部的交响音乐会。”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安保级别很高,很安全。”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我……我一个人去有点无聊。”
她为自己找了一个憋脚的借口。
“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王建军看着她绯红的侧脸,和那两张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斗的门票,沉默了片刻。
他看到了她的期待和紧张。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