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阳见这老头总算能勉强进行一些有效交流,不再是全然的颠三倒四,心中不禁悄然松了一口气。
如今他终于开始透露一些关于自身处境的信息,自然便有了进一步深入了解事情原委的可能。
崔九阳生怕自己言辞不当,刺激到这情绪极不稳定的蛇妖老头,导致他再次陷入混乱,于是尽量放缓语速,小心翼翼地以精神波动探问道:“不知前辈的妻妹,是如何落入辫子军手中的呢?“
那老头闻言,先是露出一副陷入深深追忆的神色,白花花的胡子随着他下巴的轻微晃动而抖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说道:“辫子军?
哦——他们这些人啊,留着那么长的大辫子,一开始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呢,这些人扎个辫子干什么?
又不好看,干活也碍事。
原来是他们军中的规矩?这是什么奇妙的规矩?梳个发髻,束个冠,或者干脆剃个光头,有什么不好吗?
非要在脑袋后面拖条尾巴似的东西——”
崔九阳见老头说着说着,话题便又不自觉地岔到了辫子军的发型上去,连忙将话题拽了回来:“前辈说的是,他们这些人就是喜欢留辫子,或许是觉得威风吧。
不过这与他们的头发无关,晚辈斗胆,还是想请教,他们究竟是如何抓住您的妻妹,以此来要挟您的呢?”
老头茫然地摇了摇头,花白的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似乎很难理解“抓住”这个词:“他们并没有抓住我的妻妹,我妻妹—她还被关在地牢之中。
是他们,那些留辫子的人,拿着一种叫做“炸药’的东西来找我。
他们说那炸药威力无穷,能开山裂石。
如果我不乖乖配合他们,他们就要用那炸药将关押妻妹的地牢炸塌,到时候—·到时候妻妹就会被活活埋在地底下,永世不得超生——”
崔九阳敏锐地捕捉到可进一步询问的机会,立刻接过话头,继续循循善诱,引导他说出更多信息:“是啊,炸药的威力确实非同小可。
若真让他们把地牢毁掉,活埋了您的妻妹,那您回去之后,该如何向您的妻子交代?
这话本来是顺着老头的话说下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这老头听到崔九阳这话,仿佛被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崔九阳。
紧接着,他猛地抿住嘴唇,脸上的皱纹剧烈地抽动起来,眼皮快速地眨巴了几下,倾刻间,眼框中便蓄满了浑浊的老泪。
老头颤斗着将枯瘦的双手举到胸前,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猛地往下一沉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的“嗖”的一声,整个上半身如同受惊的乌龟般,迅速缩回了鹅颈瓶中。
之后,任凭崔九阳如何呼唤、试探,他都再也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崔九阳又耐心地等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那老头所在的鹅颈瓶依旧毫无动静。
此时,月亮已经悄然爬过了中天,夜色深沉如水,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山洞外偶尔传来几声山中秋虫的鸣叫声,更衬托得这军营愈发静谧。
崔九阳知道再等下去也无济于事,便不再尤豫,决定先行按原计划行动。
他心念一动,蛇躯一扭,悄无声息地从鹅颈瓶中爬了出来。
落地后,他单手掐诀,施了个隐身法,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暗影之中,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山洞外摸去。
临出山洞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老头所在的鹅颈瓶,心中暗道:这老头疯疯癫癫,神志时好时坏,身上想必藏着不少秘密。
而且整个山洞中,就数他修为最高深莫测,将来钦天监的道士们过来凝聚龙身时,必定会以他的妖躯为主导。
要想彻底破坏辫子军造假龙之事,恐怕还是先得弄清楚他身上的秘密,做足准备才行c
况且,这可是有着一千五百年修为的老妖,底细不明。
再加之他那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若是有什么没摸清的禁忌,关键时刻他发起疯来,不顾一切,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崔九阳一边这么思索着,一边已经悄然来到了山洞之外。
紧挨着山洞的军帐中,灯火早已熄灭,那些负责看守和处理蛇妖的修行者们,看来都已经吹灯休息了。
他们不象崔九阳,经常彻夜打坐修行,巩固修为。
若是要以打坐代替睡眠,对于修行者而言,是完全可行的,甚至效率更高。
但如此日复一日地勤奋修炼,会给修行者的心境带来极大的负担。
毕竟,不管是谁,若是没日没夜地学习、领悟、解惑,恐怕都会产生倦怠之心。
更何况,修行之路的艰难程度,远非其他可比。
这些生活在一百年前的修行者,大多没有经历过后世那种残酷内卷,既不用千军万马挤高考独木桥,又不用在格子间没日没夜地写ppt、赶项目。
在没有一个明确的、强大的目标驱动的情况下,这些修行者很难长期保持高度的自律,自我加压。
当然,这也与他们本身就是向道之心不甚坚定的修行界边角料有关。
毕竟,若是真正一心向道、意志坚定之辈,又怎么可能贪图辫子军给出的那点奖赏而来为其效力呢?
崔九阳在帐篷之间快速而无声地游走。
他一边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一边不断释放出神念探查,仔细感应着每个军帐中修行者的气息他在查找那个之前抓回小白龙的尼姑。
那尼姑手中的金锣,是不亚于他手中厌胜钱的一流法器,崔九阳那日一见便有些心动。
如今既然潜入了营地,四下又如此安静,正是天赐良机,他无论如何都要到那尼姑的帐篷中,把这件宝贝取出来!
在这片修行者居住的帐篷局域的内核位置,崔九阳终于感应到了那尼姑独特的气息。
修行者之间,往往以修为高低来排定座次。
那尼姑本身修为不弱,手中又有金锣那件法器加持,地位自然不低,所以她的帐篷便住在这片局域的中间。
而且,她的这座军帐,规格明显高于其他修行者,比其他修行者的帐篷要大出一圈不止。
她这说是帐篷,实际上因为这处军营已经在此山坳中固定驻扎了将近一年,所有帐篷都进行了加固改造。
外面看上去依旧是帐篷的型状,但内部已经用粗壮的木头支撑起了坚实的框架,连帐门都换成了厚实的木门板,只是外面依旧包裹着防雨的帐篷油布罢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
那尼姑从里面用沉重的门栓顶上了木门,想要悄无声息地从门进去,不太容易。
不过,崔九阳此刻是白蛇形态,身形纤细,想要从帐篷上找到一处能钻进去的缝隙或是孔洞,还是比较简单的。
他沿着尼姑的军帐仔细转了一圈,很快便在帐篷背面,靠近顶盖的油布接缝处,找到了一处因长期牵拉而略微松动的小孔。
他先仔细在小孔处探查了一下,确认帐篷里面的尼姑确实已经熟睡,并且周围没有任何警戒的符咒或陷阱,这才放心地一头钻了进去。
帐篷里面光线微弱。
崔九阳看到那尼姑正睡在帐篷离门最远的角落,一身灰色的僧袍整齐地叠放在床头的矮凳上,她则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被。
有微弱的月光从用油纸糊过的狭小窗户透进来,光线虽然微弱晦暗,但那尼姑光秃秃的头顶在这一点月光的映照下,还是反射出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与她光头同时散发着微光的,还有另一个物件,便是崔九阳此行的目的,那枚巴掌大小的小金锣。
此刻,它正被放在尼姑枕边不远处的一个木盒中,上面散发出淡淡的、却又带着一丝血腥气的煞气。
崔九阳心中了然,看来这尼姑用它也伤害了不少生灵。
他压低身形,悄无声息地蜿蜒着爬向床边。
金锣近在眼前,但他并没有轻举妄动。
通常来说,这种师门传承的法器,上面都会设有师门禁制,以防被他人轻易夺走或动用。
而且,若是祭炼得当,悉心温养,这种师门传承的法器,会逐渐生出灵性,威力也会越来越强,越来越接近传说中的法宝。
天下间法器众多,但法宝却极为难得。
法器与法宝的区别,往往就在于法宝多了一道“真灵”
这真灵并非生灵之魂,而是器物在长期祭炼和灵气滋养下,自行孕育出的一丝器灵,需要经过日久天长的不断祭炼才能产生。
只要真灵一旦诞生,其寄生的法器便能一跃成为法宝。
也许初期威力神通并未增加多少,但在真灵的自主驾驭下,法宝不再是死物,而是如同可靠的战斗伙伴一般。
在斗法之中,这其中的优势,往往是十件法器也比不上的。
太爷认为以至八极功法的强悍,一身术法神通足以横行天下,并不热衷于炼制什么法宝。
但崔九阳上学时毕竟也是垫在课本下面读过诸多仙侠小说的人,对于传说中的法宝,心中还是颇有些好奇和向往的。
他手中的厌胜钱,总共一套九枚,若是将来能不断祭炼,让每一枚都生出真灵,那成套法宝的威力,恐怕会强大到难以想象,比寻常法宝要强出百倍千倍不止。
只是这种成套的法器,想要温养出真灵,其难度可想而知,非大智慧、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得。
这金锣倒是就在眼前了。
他定了定神,暂时压下心中的杂念,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小金锣上。
这金锣上的灵性波动确实明显,显然那尼姑师门几辈人日夜祭炼,已然让它有了向法宝转变的初步征兆。
那日他所见,金锣上燃起的火焰主动包围并蒸发小白龙吐出的水流兵刃,那绝非普通法器能做到的,正是其灵性的一种体现。
虽说即便这金锣有了灵性苗头,但要真正孕育出真灵,成为法宝,恐怕还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功力的持续祭炼温养。
但崔九阳并不嫌它慢。他身负至八极的传承,祭炼手法自有其独到之处,定然能大大缩短这金锣成为法宝的时间。
他观察了一会儿金锣,黑豆豆的蛇眼中满是对这法器的欣赏,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金锣上挪开,转而盯上了那尼姑。
贸然触动金锣,容易惊动尼姑醒来。
虽说崔九阳不怕她,但二人争斗起来,把整个军营都弄醒,那金锣肯定就拿不到手了c
还是要先将这尼姑制住才行。
崔九阳缓缓催动灵力,随手布下静音禁制,化成人形,一名俏丽的少女出现在床边,手中正执着一枚厌胜钱。
他将这厌胜钱对准尼姑额头猛地按上去,与此同时,尼姑躺着的木床像老树发新枝一般,长出无数藤蔓,将尼姑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根格外粗大的藤蔓猛地塞入尼姑口中,直接深入喉咙,堵住了她发声的可能。
尼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无数坚韧的藤蔓紧紧捆缚住,动弹不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她的灵力,让她丝毫无法调动。
她想张口呼救,只能发出呜呜声。
尼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她看到一名俏丽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自己床边,正朝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我把你嘴里的东西拔出来,你不要大声喊叫,不然,我便刻杀了你,明白吗?”
尼姑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感受到脖子间藤蔓传来的巨大力量,哪里还敢有丝毫反抗的念头,只能拼命地点头。
果然,那少女伸出手,将她嘴里那根又粗又长、还带着泥土腥气的藤蔓缓缓拔出。
藤蔓离开口腔的瞬间,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尼姑忍不住咳嗽起来。
崔九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问道:“你这铜锣之上,师门禁制是何种类型?有何具体功用,又该如何解开?”
那尼姑只觉得勒在脖子间的藤蔓越收越紧,窒息感再次传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的脖颈绞断,连忙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关于金锣禁制的所有法诀、窍门以及破解之法,都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等崔九阳反复确认了几遍,确定这法诀无误,并且没有遗漏后,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尼姑只觉得勒在脖子间的藤蔓突然猛地收紧,巨大的压力让她眼前一黑,瞬间便失去了意识,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崔九阳看着昏过去的尼姑,面无表情地又掏出一枚恶鬼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