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谋,李峰。”
秦知语的声音很轻,却象一柄无形的万吨巨锤,轰然砸落。
审讯室内,那冷得没有一丝人味的白炽灯光,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峰死死地盯着那本被自己视若珍宝的护身符,盯着那最后一页上,被光线映透出的,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压痕。
那笔迹他认识。
那是林国栋的笔迹。
那个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最终被他设计过劳猝死的老警察,那个固执得象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老家伙的笔迹!
他的脑子里象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时空在这一刻扭曲,他仿佛看见了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
林国栋趴在堆满卷宗的办公桌上,心脏的剧痛让他无法呼吸,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可他没有去拿桌上的速效救心丸,而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紧了手中的笔,在这本笔记的最后一页,用尽生命的馀晖,刻下了最终的真相。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自己所有的自作聪明,所有的精心算计,所有的威胁利诱。
在那位老警察眼里,不过是一场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而自己,竟然还傻乎乎地将这份亲手写着自己名字的判决书,当成救命稻草,一路保护,最终亲手递交到了审判者的面前!
这是何等的讽刺!
这是何等的荒唐!
“不……”
“不……这不是真的……”
李峰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不似人声的音节。
他开始疯狂地摇头,那颗戴着假发的头颅,象一个坏掉的拨浪鼓,幅度大到诡异。
“你们骗我!这是伪造的!这是你们伪造的!”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被束缚带捆住的身体剧烈地挣扎著,将冰冷的金属审讯椅撞得哐当作响。
“是张伟!主谋是张伟!是他杀的人!是他!”
“林国栋是自己死的!他是累死的!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他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咒骂张伟,咒骂林国栋,咒骂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但审讯室里没有人理会他的疯狂。
秦知语和所有的办案人员,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冷漠地注视着他。
这种极致的平静,这种无声的蔑视,比任何严厉的审讯都更能摧毁人的意志。
李峰的咆哮声渐渐弱了下去。
他看着那些冰冷的眼神,终于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表演,都只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增添一笔滑稽的注脚。
那股支撑着他的疯狂的劲儿,象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他瘫软下来,整个人象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成了一滩烂泥,挂在审讯椅上。
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那双曾经充满了算计、贪婪和恐惧的眼睛,此刻变得一片空洞,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
他彻底失语了。
秦知语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她拿起那本已经完成使命的笔记,对身旁的记录员冷声道:
“将犯罪嫌疑人李峰的现场录音、审讯口供,连同物证,并案处理。”
她的声音象法官敲响的法槌,宣告了一个毒瘤的最终结局。
“通知省厅和市局,可以进行全面收网了。”
随着她一声令下,两名身材高大的法警走了进来。
他们解开束缚带,一左一右地架起李峰。
李峰没有任何反抗,象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双腿在地上拖行着,留下一道耻辱的痕迹。
他被拖出了这个决定他命运的房间。
迎接他的将是法律最严正的审判,和在无尽悔恨中度过的馀生。
……
夜色下的青州跨江大桥,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在那辆黑色的指挥车里,王建军平静地看着屏幕上的一切尘埃落定。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动,编辑了一条极短的短信,发送给了一个他刚刚从李强那里得到的号码。
“林警官是真正的英雄。罪人已伏法。节哀。”
……
几分钟后。
青州西郊公墓。
夜风清冷,吹得松柏呜咽。
一排排冰冷的墓碑,在惨淡的月光下,静默地矗立着,象一群沉默的守望者。
林静独自一人站在父亲林国栋的墓碑前。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都已麻木。
只有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绝望。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父亲那张黑白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父亲那温和而坚毅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着同一个问题。
爸,你到底在哪儿?
你走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阵短促的震动。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死寂的墓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静颤斗着手,摸出了那部老旧的手机。
她以为是催她交房租的短信,或者是某个不知名的骚扰电话。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条陌生的短信上时。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林警官是真正的英雄。”
“罪人已伏法。”
“节哀。”
短短的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多馀的安慰。
却象一道蓄积了三年的闪电,轰然劈开了她心中那片早已死去的天空!
积攒了三年的委屈、不甘、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的堤坝!
“哇——”
她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整个人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墓碑前。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冰冷的石碑上,那刺骨的凉意,仿佛能稍微缓解她心脏的灼痛。
哭声从最开始的压抑抽泣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这哭声里,有为父亲沉冤得雪的释放,有对迟来正义的控诉,更有这三年来,她一个人独自扛起所有重担的无尽心酸。
“爸……”
“你看到了吗……”
“爸!你看到了吗!”
她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墓碑,声音嘶哑,语无伦次。
“他们……他们被抓了……”
“害死你的坏人被抓了……”
“爸,你的仇报了……”
“女儿不孝,让你等了这么久……让你等了整整三年啊……”
夜风卷着她的哭声,传出很远,很远。
回答她的只有呜咽的松涛,和那石碑上永远定格的欣慰笑容。
……
随着李峰和张伟的彻底落网,一张盘根错错节,复盖了政、商两界的黑色巨网,被彻底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省纪委与联合调查组连夜行动。
根据两人绝望之下吐出的口供,和连夜查获的如山铁证,一场席卷青州的扫黑风暴,在黎明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
数十名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员,和风光无限的商人,在各自温暖的被窝中被叫醒。
迎接他们的是冰冷的手铐和纪委人员不带任何感情的脸。
……
王建军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轻轻推开门,客厅里,那盏熟悉的橘黄色壁灯,依然为他亮着,散发着温暖而宁静的光晕。
艾莉尔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薄毯,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那瀑布般的金色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手里,还捧着一本翻开的、厚重的医学典籍。
王建军的眼神柔和下来。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想将那本随时可能滑落的书,从她手中抽走。
他的指尖刚刚碰到书页。
艾莉尔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海蓝色的眸子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和迷朦,在灯光下,美得让人心颤。
“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软软糯糯的,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人的心脏。
王建军点点头。
艾莉尔什么也没问。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没有问他做了什么,更没有问他有没有危险。
她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王建军会意在沙发边坐下。
艾莉尔握住了他那有些微凉的手,十指紧扣,然后将头重新轻轻地靠回柔软的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她轻声呢喃了一句。
“辛苦了。”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最简单的三个字。
王建军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感受着从她掌心传来的温暖,连日来的杀伐与算计所带来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片宁静的港湾悄然抚平。
然而。
这份宁静注定是短暂的。
就在王建军也想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时。
他放在口袋里的那部加密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的震动。
嗡。
王建军的眉头一蹙。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亮着一条刚刚接收到的加密讯息。
发信人:李强。
内容只有简短的字。
“队长,出状况了。”
“那个杀手醒了。”
“他什么都不肯说,点名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