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房间,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病床上那个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
“建军,你……你说什么?”
蔡卫东脸上的狂喜还未褪去,就变成了深深的困惑。
他往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
“陈振邦那老狐狸都自断一臂,把自己的派系内核都当成替罪羊推出来了,这还不算输?”
“他这一招,虽然狠毒,但确实是把他自己给摘干净了。”
另一名调查组的资深组员也忍不住附和。
“是啊,林老,王先生,他这么一搞,等于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周明远和那些被他‘清理’掉的人。他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大义灭亲’、‘刮骨疗毒’的正面典型。”
“我们虽然拿到了周明远的口供,但现在陈振邦主动切割,后续想要再往上查,政治阻力恐怕会呈几何倍数增加。”
“这哪里是自掘坟墓,这分明是金蝉脱壳啊!”
一时间,指挥部里刚刚升腾起的乐观情绪,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忧虑所取代。
大家都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他们很清楚,在一个庞大的政治派系里,只要“大家长”还在,只要那面旗帜不倒,就算损失再多的内核成员,也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陈振邦此举,看似损失惨重,实则是用一堆“卒”和“车马炮”,保住了他这个最重要的“帅”。
林国也皱起了眉头。
他承认王建军的计策神鬼莫测,一举击溃了陈振邦的心理防线,但陈振邦这“壮士断腕”的反击,也确实毒辣,让他这位官场老手都感到一阵棘手。
“他高估了忠诚。”
王建军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凝重,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在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剧的漠然。
“也低估了利益。”
他将目光从众人不解的脸上扫过,声音平淡地象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你们以为,陈振邦的这个派系是靠什么维系的?”
“是靠他的人格魅力?还是靠所谓的共同理想?”
王建军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都不是。”
“那是一个用利益捆绑起来的共生体。我给你权力,你给我输送金钱;我为你摆平麻烦,你为我冲锋陷阵。”
“所有人都只是这条巨大食物链上的一环。”
“维系这条链条唯一的纽带,不是忠诚,而是‘我跟着你,有肉吃,有汤喝,天塌下来有你顶着’的预期。”
王建军的声音顿了顿,变得冰冷而又残酷。
“现在,陈振邦亲手斩断了这条链条。”
“他告诉所有人,天塌下来的时候,他不仅不会顶着,他还会亲手柄你们一个个推出去,当成垫脚石,来保全他自己。”
“你们说,那些被他当成烂肉剜掉的人,那些被他一脚踹下船,眼看就要被洪水淹死的人,心里会想什么?”
指挥部里依旧一片死寂。
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开始变了。
他们脸上的忧虑,渐渐被一种恍然大悟的震惊所取代。
王建军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看向林国。
“林老,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通过我们纪委内部最可靠的渠道,给那些刚刚被陈振邦‘献祭’掉的官员,和他们的家人透一句话。”
林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王建军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清淅地在他耳边响起。
“告诉他们:”
“你们的老领导,已经把你们当成了可以随时牺牲的弃子。”
“但是,联合调查组愿意给每一位幡然悔悟的‘污点证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句话,象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林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全明白了!
杀人诛心!
又是杀人诛心!
如果说,之前逼疯陈天,是诛陈振邦这个“君王”的心。
那么现在,这句话就是要诛他整个“王国”的心!
这是要让陈振邦的整个派系,从内部彻底地爆发一场最血腥的兵变!
……
京城,西郊,一座不对外开放的疗养院。
原交通部副部长,陈振邦派系的内核干将之一的刘建业,此刻正脸色惨白地坐在房间里。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被一纸命令,解除了所有职务,并被要求在此地“配合调查”。
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想不通,自己对老领导忠心耿耿二十年,为何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昨晚那场所谓的“检讨会”,他还以为是老领导在演戏给外人看,可没想到,那把“清理门户”的屠刀,今天就真的落到了自己头上。
一阵钻心的凉意,从他的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
他被抛弃了。
他成了那场“刮骨疗毒”大戏里,被剜掉的“烂肉”。
就在他万念俱灰,思考着自己下半生是不是要在铁窗里度过时。
一名负责看护他的年轻干部,状似无意地走了进来,一边帮他更换热水,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话。
“刘部,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上面的人托我转告您,您的事情主要是因为被老领导当成了弃子。”
“但是……联合调查组那边,似乎很看重您这样掌握内核情况的老同志,说……愿意给污点证人一个机会。”
说完,那名年轻干部便转身离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建业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弃子!
污点证人!
绝望、愤怒、不甘……
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疯狂翻涌,最后,全都化为了一股滔天的怨毒与疯狂!
“陈振邦……你好狠!你好毒啊!”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那张原本儒雅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扭曲狰狞。
“你想让我死,让我给你当垫脚石?”
“我告诉你,我不好过,你也别想活!”
“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被逼到绝境的刘建业,彻底撕下了所有的伪装,眼中迸发出困兽般的疯狂。
他猛地扑到桌前,抓起那部唯一被允许使用的内部电话,双手颤斗地,拨通了那个他之前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联合调查组的公开举报热线。
几乎在同一时间。
京城的各个角落,那些同样被“清理门户”,或被停职,或被调查,陷入绝望与恐慌的陈派官员们,都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听到了那句一模一样的话。
这句话如同一颗被精准投下的火星。
瞬间点燃了整座早已堆满干柴与怒火的火药桶!
轰!!!
一场席卷整个京城官场的举报狂潮,毫无征兆地以一种比之前彩云省那场“派系互咬”猛烈百倍的姿态,轰然爆发!
联合调查组,临时指挥部。
“丁铃铃铃铃——!”
一部红色的举报电话,突然响起了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一名调查员立刻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联合调查组……什么?您是交通部的刘建业部长?您要实名举报……陈振邦?!”
那名调查员的声音瞬间变了调,拿着话筒的手都开始发抖!
然而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做记录。
“丁铃铃铃铃——!”
另一部电话也跟着响了起来!
“我是财政司的王副司长!我要揭发!陈振邦通过他儿子控股的基金会,常年向境外转移不明资产!我有全部的帐目!”
“丁铃铃铃铃——!”
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指挥部里所有的电话,在同一时间,全部疯狂地尖叫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汇成了一首让所有罪恶都为之颤斗的,末日交响曲!
几十名精锐的调查组成员,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报洪流淹没了,他们手忙脚乱地接着电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
“报告!国资委的一位主任打电话自首!交代了他和陈振邦合谋,在一次海外并购中,导致上百亿国有资产流失的犯罪事实!”
“报告!这是建设部一位总工程师提供的证据!直指京城几条地铁线的承建项目,存在和彩云省‘豆腐渣工程’一样的重大安全隐患!背后全部指向陈振邦的家族!”
“报告!这是……”
证据!人证!物证!
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向这个小小的指挥部!
那些被陈振邦亲手推出去的“弃子”,此刻都化身成了最凶狠的恶狼,将他们曾经最敬畏的“老领导”所有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蔡卫东目定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近乎失控的一幕,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他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用一种看神仙般的眼神,望向病床的方向。
王建军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
他没有看那片喧嚣,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重重阻碍,落在了京城那座孤寂的四合院里。
“二十四小时。”
他轻声说道。
“我说过,他的王国,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土崩瓦解。”
蔡卫东和林国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敬畏。
当陈振邦挥起屠刀,砍向自己人的那一刻。
他砍断的不是臂膀。
而是他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
他亲手,为自己挖好了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