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省委书记办公室。
周明远象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滞地坐在椅子上。
自从钱明被秘密带走,自从他从青松岭回来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他明白,自己正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宣判。
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那位他刚刚用全省未来作为赌注去投靠的“新主子”,究竟会不会,又愿不愿意出手保住他。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嗡——嗡——”
桌上一部黑色的,他从没在公开场合用过的私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陌生的,没有任何归属地提示的号码。
周明远的心脏猛地提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坏预感,像条冰凉的蛇缠住了他的脖子。
是他打来的吗?
是来告诉我事情已经摆平了吗?
他伸出手,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他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
只有一片安静。
周明远有些疑惑,心想或许是谁打错了,正准备挂掉电话。
一个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那个声音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声音很年轻,很激昂,里面全是对于未来的向往和对权力的渴望。
“……学生周明远,今日有幸得见天颜,蒙先生不弃,收为门下,实乃三生之幸!”
“……明远在此立誓,自今日起,愿为先生门下走狗,先生所指,即是明远刀锋所向!”
“……此生此世,唯先生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周明远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想不了了,一片空白。
这个声音……
这是二十年前,他在那位大佬的书房里,亲口念出那份投名状时的录音。
每一个字,每一个腔调,都象是一块烧红的铁,烫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以为这个声音,早就随着时间,被彻底埋葬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那位大佬本人,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份录音的存在。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手里的电话“啪嗒”一声,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到地毯上。
他整个人,象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塌塌地陷进椅子里,脸色灰败,眼神也散了。
他懂了。
他现在什么都懂了。
哪有什么新主子,旧主子。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手里养的一条狗。
一条随时可以拿来牺牲,随时可以扔掉的狗。
他以为自己去青松岭的那一场豪赌,是拼死找一条活路,是换一个新主人。
现在回头想想,这个念头多么可笑。
那不是自救,那是自己走进罗网。
那是主动把自己的脖子,递到别人的刀下面。
而他曾经效忠了二十年的那位“旧主子”,也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结局。
那个保险箱,那份投名状,就是给他准备的催命符。
他这几天的所有挣扎,所有盘算,在那只看不见的手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念头钻进他的脑子,让他浑身发冷,掉进了冰窟窿里。
那个从京城打来的,让林国“点到为止”的电话。
那个封锁所有技术侦查,让他以为自己暂时安全的“上级协调”。
原来都不是为了保他。
而是为了稳住他,让他不要乱动,然后……再由另外一股力量,用这份录音,把他彻底钉死。
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商量好了,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活下去。
一阵尖锐的,象是夜里猫头鹰的笑声,从周明远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笑了。
笑着笑着,两行眼泪就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半小时后。
联合调查组临时指挥部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周明远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戴帽子,头发乱糟糟的,那身总是笔挺的西装,现在也全是皱褶。
他脸上没有了省委书记的威严,只剩下死人一样的绝望和麻木。
他走到林国的面前,把一个黑色的密码箱,“砰”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我交代。”
“我全部交代。”
他的声音又干又哑,象是两块砂纸在来回摩擦。
这一刻,他放弃了所有抵抗。
他知道,从二十年前他签下那份东西开始,从他走进青松岭宾馆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他打开密码箱,里面是一套复杂的,用来解开u盘加密的密钥。
他所有的罪过,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个小小的u盘里面。
做完这些,周明远身体晃了一下,象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很平静的老人,问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问题。
那声音里,全是想不通和不甘心。
“我只想知道……”
“我到底,是输给了谁?”
林国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他没有回答周明远的问题。
他只是慢慢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远处,是军区总医院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亮着。
在那个地方,躺着一个年轻人。
他不过是在五年之前,不动声色地埋下了一根线。
又在五年之后,隔着千里,轻轻地拉动了一下这根线。
就让眼前这位权倾一省的封疆大吏,所有心惊肉跳的挣扎和算计,都变成了一场不值一提的……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