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办公室。
那只刻着“宁静致远”的紫砂茶杯,在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碎裂,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如同心跳停止般的钝响。
周明远整个人都瘫在了那张像征着彩云省最高权力的椅子上。
骨头,象是被一根根抽走了。
力气,象是被无形的黑洞吸干了。
电话那头,金县那个心腹的声音还在颠三倒四地回响,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与恐惧。
“书记……人……人被带走了……”
“没惊动我们县里任何人……直接……直接就是京城的人……”
“出示的是……是最高检的a级逮捕令……”
最高检!
a级逮捕令!
这几个字,象一把淬了剧毒的铁钳,死死地扼住了周明远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感到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钱明……
那个他以为藏得最深,最不可能被触碰的棋子,被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地,从棋盘上提走了。
他脸上的血色,在短短几秒钟内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死灰。
那张刚刚还在会议上,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写满了“决绝”与“正气”的脸,此刻布满了扭曲的惊恐,象一张揉皱了的废纸。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以为自己是在和陈刚那个书呆子下棋,是在和调查组的林国博弈。
他自作聪明地抛出杨世昌,献祭出一批早就该死的蛀虫,上演了一出“刮骨疗毒”的苦肉计。
他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这手“弃卒保帅”,玩得天衣无缝。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从头到尾,自己根本就不是那个下棋的人!
自己和陈刚,和杨世昌,和这满朝的文武,都只是棋子!
那个真正的棋手,始终隐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被浓重迷雾笼罩的九天之上。
对方甚至懒得和他博弈。
只是冷漠地看着他表演,等他把所有无关紧要的棋子都摆上台面后,然后……
一子落下,直捣黄龙!
将军!
死局!
周明远的身躯剧烈地颤斗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让他窒息。
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被带走,审查,然后在那间冰冷的房间里,交代出所有的一切。
最后,在无数的闪光灯下,被宣判,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不!
绝不能!
我周明远,寒窗苦读二十年,官场沉浮三十载,从一个乡下的穷小子,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绝境中滋生的毒藤,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滋长、蔓延!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桌上的文档,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他顾不上去捡。
他猩红着双眼,在办公室里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咆哮:去!去找陈刚!告诉他船沉了谁也跑不掉!联合起来,把盖子捂住!
另一个声音却在冷笑:捂?你怎么捂?你拿什么去捂?拿你这颗项上人头吗?
他想起了那个病房。
想起了那架被战斗机护航的专机。
想起了那份来自中枢,写着“先斩后奏”的红头文档。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不,不能捂。
捂不住的。
唯一的生路,不是捂住这个窟窿,而是……把这个窟窿捅得更大!
把水搅得更浑!
让天,变得更乱!
一个隐藏在他记忆最深处,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需要,也永远不敢动用的名字,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周明远的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属于赌徒的,疯狂的决绝。
他没有再尤豫。
他没有联系任何秘书和司机,甚至没有拿公文包。
他从抽屉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串从未使用过的车钥匙,和一部同样从未开机过的私人电话。
他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从专用信道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一辆蒙着厚厚灰尘的黑色大众,在深夜中悄然驶出了省委大院。
没有惊动任何人。
车辆没有驶向任何一个派系成员的住所,也没有去任何一个熟悉的会所。
它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驶向了郊区一座戒备森严,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院落。
青松岭,国宾馆。
一个只接待京城内核层,以及外国元首的地方。
车停在门口,周明远摇落车窗,面对荷枪实弹的警卫,他没有出示任何证件,只是用那部私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小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近乎卑微的颤斗。
“我想见您。”
十分钟后,沉重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
周明远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座足以让整个彩云官场都仰望的禁地。
在一间古色古香,弥漫着顶级大红袍茶香和淡淡书卷气的书房里。
他见到了那个人。
一个穿着普通中山装,正在灯下安静地看着一份内部参考文档的老人。
老人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什么事,这么晚了,让你方寸大乱?”
周明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关于钱明的报告,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用最简洁,也最触目惊心的方式和盘托出。
他没有求情,也没有辩解。
他知道,在这个老人面前,任何谎言和伎俩都是可笑的。
当他说完之后,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明远紧张地站着,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
他感觉自己象一个等待最后审判的死囚。
许久,老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档,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又象是能看穿人心最深处的黑暗。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借着彩云省的这把火,烧到京城来?”
周明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立刻躬下身子,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沉声说道: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我只知道,这股力量已经超出了彩云省能够承受的极限。”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保我自己的乌纱帽。”
他抬起头,迎着老人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我是来保您的!”
“只要您能帮彩云渡过此劫,我周明远,以及我身后的整个彩云班子,未来十年,唯您马首是瞻!”
“彩云省未来所有重大项目的利益分配,都由您一言而决!”
这是一场豪赌。
一场用自己的政治生命,用一省的未来,去换取一线生机的,末路豪赌!
老人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
“查案子,查到了自己人头上,还要把火往上引?”
“小周啊,你这步棋,走得很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