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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镊子

天色将晚,暮色四合,将窗外的景物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剪影。

按照预估,火车到达奉天应当是在明天早上。

车厢里的乘客都已经劳累了一天,聊天说话的声音渐渐稀了下去,只剩下车轮撞击铁轨的单调轰隆声,在昏暗的空间里回荡。

整个三等车厢里只有两头车厢门各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灯光不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在这种暗淡的光芒下,人便会愈发感觉到困倦,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于是人们开始迷糊着打哈欠,歪靠着座椅开始打盹儿,鼻息声此起彼伏。

就算是在一百年后,赶火车、赶高铁都是颇为辛苦的事,何况如今这个时局动荡的年代呢?

崔九阳也靠在座椅上闭目小憩,心中想着一些杂乱事。

不多时,这安静的车厢里却悄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男孩儿,说是男孩儿,其实也不算小,差不多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算是个半大的少年。

如今,崔九阳的感应随着修为精进,已是越来越伶敏清淅。

虽然闭着眼睛,但那少年一进入他的感知范围,他甚至可以准确地在脑海中描绘出这个男孩的模样。

这孩子生得精瘦,下巴尖尖的,脸颊有些凹陷,看上去好象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饱饭似的。

身上的衣服也不太合身,宽大的衣袍套在他瘦小的身上,象是上面有个哥哥穿旧了淘汰下来给他的。

这大衣服他穿在身上便显得十分宽松,上下哐当,四处漏风。

而且车厢里太过拥挤,他行动的时候,难免会被旁边乘客的行李、伸出的腿脚挂一下,扯一下。

这孩子便一副心疼似的模样,将衣服紧紧裹在身上,仿佛那是件了不得的宝贝。

这样的孩子,在如今的世道里满大街都是,早已不能吸引人的目光。

而被崔九阳注意到的原因,是因为这孩子行迹颇为鬼祟,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却从不用正眼瞧人,只是飞快地瞥一眼,便象轻轻隐蔽的迅速移开目光。

而且他眼神扫过的,尽是人胸前口袋、手中布袋、身后包裹这些存放财物的地方。

这孩子莫不是个小偷?

崔九阳心中一动。

偷东西这个行当倒是由来已久,恐怕人类刚形成社会关系,有了私有财产的时候便有了。

只是————

这孩子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连带着大脑似乎也不太灵光。

他暗自摇头,三等车厢里还能有什么有钱人吗?

但凡有点儿势力的人,肯定都想办法买上二等、一等车厢的车票了,图个清静与安全。

就算没什么势力,加点钱,也能在站台上从票贩子手里买到二等车厢的车票。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崔九阳之前就清楚看见站台上有穿着灰大衣的汉子,缩着脖子,贼眉鼠眼地到处问人要不要二等车票。

那人看上去是个老手,专找那些衣服干净体面、象是有点儿身家的人询问,声音压得极低。

所以但凡有点馀钱,也不至于做到三等车厢来。

这孩子到这里来,是想偷些什么呢?

崔九阳不禁有些好奇。

这孩子在车厢里轻手轻脚,脚步放得极缓,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突然,他脚步顿了一下。

他警剔地前后张望了两眼,然后迅速撇过头,目光精准地盯上了一个歪倒在座位上,头靠着冰冷车窗的男人。

这男人看上去有四五十岁,面色黝黑,双手紧紧怀抱在胸前,那双手粗糙得象老树皮,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痕和厚厚的老茧,一看便是平日里干粗活出惯了力气的工人。

不过这工人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上,想要到他身边,外面还隔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也都已经倚靠着座位,耷拉着脑袋睡着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起来动弹。

这车厢本就狭小,座位空间也很有限,三个人将座椅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缝隙。

男孩儿瞅了又瞅,眉头微微皱起,也没找到能将手伸到最里面那工人身上的空间。

他也不着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车厢过道上,背对着那排座椅,头却故意往那排座椅的靠背上撞。

“咚”的一声轻响,男孩的头在座位靠背上重重地一磕,接着便恰到好处地轻呼了一声:“哎哟。”

这声音发出得颇有讲究,音量不大,却刚好能让他身边座位上的人听清。

而且,他还顺势“不小心”扶了一下旁边这人的腿。

被扶的那人当即便醒了过来,猛地一个激灵,警剔地先去看自己身旁的包袱,这才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孩子。

只是车厢里的光线实在过于昏暗,光晕范围有限,他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分辨出,将自己弄醒的是一个半大孩子。

此时这孩子正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和不好意思,呲着牙对着他笑,露出两排不算整齐的牙齿,然后压低声音,用带着几分歉意的语气说:“哎呦大哥,对不住,对不住,刚才靠着座椅不小心睡着了,一不留神就摔地上,还撞着您了。”

被惊醒的这位看来也是个常出门的老江湖,听着孩子这么说,脸上的警剔之色并未完全散去,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身上藏钱的口袋。

待确认无误后,他这才轻轻朝孩子摆了摆手,带着几分不耐烦地又倚靠在座椅上,试图重新入梦。

这孩子见状,也不纠缠,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作声。

他干脆也不走了,依旧坐在过道上,头靠着座椅。

这倒是让刚刚重新闭上眼的这位有些难受了。

本来他睡得正香,被这孩子弄醒,心里就不太舒服。

可对着这么个半大孩子,也实在发不起火来,只能强忍着,闭上眼假装睡觉。

谁知这孩子坐在地上,头却时不时地往座椅靠背上磕,偶尔还会不小心碰到他的腿。

这么来回折腾了两次,他是彻底没了睡意。

而且睡了半夜,猛地被人弄醒,膀胱也有些发胀,便有了些尿意。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站起身来,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尽量和气地说:“起来吧,地上凉,这座位你先坐上睡会儿吧。”

说完,便站起身来,朝车厢末尾的厕所走去。

一边走着,这人还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卷儿和火柴,准备去透透气,抽根烟解解乏。

那男孩儿见他离开,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车厢中。

刚才他一靠近,就闻到这人身上有很重的烟草味儿,料定他是个老烟枪,被吵醒后必定难忍烟瘾,找地方抽烟。

只要能支开一个人,他的机会就来了。

如今计谋得逞,男孩儿颇有些自得。

他笑眯眯地站起身,也不客气,小心翼翼地挪到刚才那人的座位上坐下,屁股只挨了那座椅的半截儿,整个人的身子却往前探着,目光紧紧盯着里面熟睡的工人。

他又警剔地瞅了瞅周围这些依旧沉睡的乘客,确认无人注意这边,这才慢慢将手伸向那工人。

崔九阳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笑这小子做贼心虚。

这车厢里光线昏暗,离远几步就很难看清手上的小动作了,他如此谨慎,实在是不必要。

这孩子左右都看过之后,迅速回过头来,一只手悄然探入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镊子。

那镊子似乎是特制的,极细极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倒象是两根并拢的细筷子一般。

那工人本来是骼膊抱在胸前,将胸前的口袋护得严严实实,睡得很沉。

男孩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两根镊子捏紧,让镊子并拢,如同毒蛇吐信般,精准地插进这男人两条骼膊之间的微小缝隙里。

然后,他轻轻将手指伸进镊子尾部的圆环缝隙里,手腕微微一抖,借着巧劲儿给镊子一个支撑力,将工人的骼膊一顶,再迅速把镊子捏紧,往外一抽。

那工人在睡梦中毫无所觉,只是顺着刚才那巧劲,骼膊往左右两边一滑,刚才还紧紧绞在一起的骼膊,竟然就这么被他用巧劲撑开,露出了胸前的破绽。

别说,男孩儿看似年纪小,但这手上功夫真不赖,动作娴熟而稳定,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

当然,崔九阳只看见了他此刻的手上功夫,却不知这孩子在火车上已经端了好几年这饭碗,早已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了。

今天晚上,从选定目标到下手,他都是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

首先选定的这目标,手上都是老茧,一看便是干苦活出大力的人。

按理说,这种人绝不可能坐火车,一张三等车票钱都够他省吃俭用干上小半个月的。

所以这种人出现在火车上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突然发了财,一种便是家里有急事儿,不得不赶路。

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他身上应当都揣着钱。

而且这种出大力的人,睡觉通常都会很沉,一般不会那么警觉。

而且睡这么香显然不是有急事,只能是突然发了财————

一个力工在这年头能突然发财,还要坐火车连夜出关————这钱的来路,多半也不怎幺正当,偷他的钱也算替天行道!

这孩子将镊子从那工人胸前空档里伸进去,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不消片刻,镊子尖便夹着一个小布包出来了。

那布包用细绳系着,鼓囊囊的。

他也不看这布包里到底是什么,只是用手指略一掂量,便迅速将布包塞进了自己怀中贴身藏好。

然后便如同来时一般,弓着身子,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朝后面那个车厢走去刚才他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没过多久,那上厕所抽烟的男人回来了,发现那个孩子并没有坐在座位上,也并未在意,只是四处看了两眼,便又自己坐下,哈欠连天,很快便歪着头昏睡过去。

车厢里依旧是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那靠着车窗的工人,依旧睡得正香,甚至还轻轻打起了呼噜。

崔九阳本来不想管这闲事。

因为不用开布包,他也能清淅地感应到那里面只有三块大洋而已。

虽然在当下,三块大洋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其实也没有多到能让人倾家荡产的地步。

丢了这三块大洋,那工人或许会心疼懊恼好一阵子,但应该还不至于寻死觅活。

本来他这些钱————掐算一下也知道来路不甚光明,虽不是伤天害理染血的钱,但也未必是他应得的。

更何况,崔九阳早已感应到,那工人的衣襟里头,还贴身缝着二十多块大洋呢。

他身上揣那小布包,应该是为了防土匪胡子爬火车抢劫的。

这年头的火车跑得不快,关外又从来不太平,四处闹胡子。

土匪胡子们骑着快马便能轻易追上火车,从飞驰的马上一跃,便能扒上车厢。

然后拿着刀枪,凶神恶煞地将车厢里的人洗劫一遍,抢了财物便迅速跳车扬长而去,神出鬼没。

关外有很多声名赫赫的大土匪,都是这么起家的。

三五个人,几匹快马,便能干这无本的买卖。

而且这营生看起来惊险,其实相当安全。

扒火车看起来难,但锻炼过之后,借着马与火车相对静止的瞬间跳过来,并不需要什么太高的技术含量。

关外茫茫大地上,想要追踪并抓住他们,那根本是痴心妄想。

所以这年头,很多坐火车的人都会将财物分开放。

身上显眼的地方,只放一小部分财物,美其名曰买路钱,万一真被土匪抢了,交出去便可以保命。

而大部分财物,则都藏在真正隐秘的地方,比如夹层、腰带或者干脆缝在裤裆里。

比如这工人,便将不少大洋小心翼翼地缝在了他的衣襟里面夹层之中,而且每一枚大洋都是分开单独缝制的,这样互相之间便不会碰撞出声音来,隐蔽又安全。

崔九阳本想让这事儿过去就算了,一个为了生计,一个损失也不算致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就在那孩子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车厢尽头,他心中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突然一动。

一丝若有若无的天机感应,在他心中泛开,让他不由得最后看了那孩子一眼。

随后,他便下意识地掐动指诀,暗中飞速推演了一番。

片刻之后,他嘴角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笑容。

却得知这孩子竟是大有来历,并非寻常路边扒手小偷。

而且,冥冥之中,这孩子似乎还与他此行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联。

这便有意思了。

于是,崔九阳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站起身来,轻轻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朝那孩子消失的车厢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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