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识抬举
烧烤都没吃完,赵就带着李舜举走了。
“你还说此子忠君,可为孤臣,你现在还觉得他是忠臣么?有这样直刺君过,将朕祖宗都骂了一个遍的忠臣么?我看,他打心眼里也没拿朕当回事儿啊。”
李舜举:“官家以为,直刺君过的不是忠臣,程颢这般写奉承诗的才是忠臣么?官家若是喜欢,咱们宫中的这些内侍,大抵也是能作些诗歌的,若论曲意逢迎,他们外边的那些大臣还真不一定能比过咱们这些宦官,臣回去,这就让他们一人写上一首,以证明我们这些内侍,绝对比外边的大臣忠贞。”
赵项被李舜举这话了一个软钉子,却是失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王小仙可以做魏征了?”
李舜举:“历朝历代,这天下从来就不缺可以做魏征的人,只是魏征常有而唐太宗不常有,非唐宗,太祖这般雄才大略,百代圣王,无以容魏征啊。”
赵项闻言笑:“你们宦官,竟会拍马屁,回宫吧,我忍他一忍就是了,哼,刚直近癫,我看,他就是真癫。”
李舜举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确实,入你娘的,这鸟人是真癫】
很少有人知道,宫中是挂着一封书法帖的,帖子的内容就是程颢的那首诗,这诗在北宋传播很广的,因为很多人真的认为他说得没有毛病,大宋就是这么好,大宋就是盛世的。
马屁这东西,还是看谁拍,这年头洛学虽然还不是主流意识形态,二程也不是半圣,但确实是也已经有了极多的拥是,至少也是北宋官面上的主流学派之一,也只有王安石的心学勉强能比,苏家的蜀学,范家的范学,张载的关学,都是要差他一筹的。
这样的一个世所公认的大儒,所有人都相信的人品正直之人,突然做了这么大一篇拍彩虹屁的诗,那当然就拍得人很爽了么。
回去,赵项就亲手柄这东西给撕了。
“李宪,替朕传诏,今年的新赐进士王小仙,赐承事郎,差史馆检讨,兼崇文馆校书,让他跟着司马光,好好地学习学习,磨一磨他的性子去。”
“啊这,官家,刚过的锁厅试,还没有去吏部栓权,况且锁厅的进士直接进馆阁,这,会不会惹人非议?”
“非议就非议吧,以后非议的地方多了,王小仙这个人啊,他————他——他实在是太癫了,必须得让司马君实好好替朕调教调教他,传诏去吧。”
“是。”
“让我进馆阁?直接就进啊?”
这旨意过来的时候,王小仙甚至都还没吃完烧烤呢,他也是心大,赵走了之后他招呼王小蝶,还有那几个丫鬟一块又都吃上了,刚吃了一个肚皮鼓鼓,东西都还没收呢。
王小仙也是有点憎,甚至并不怎么想领情。
所谓馆阁,也就是三馆一阁,昭文馆,史馆,秘阁,和集贤院,是一等一的清贵去处,也是大宋首屈一指的人才培养基地。
昭文馆负责监本九经和修前朝正史,史馆负责编篡国史和实录,秘阁负责收藏和保管禁中真珍本,集贤院负责收集各种贤者的文章,诗词。
通常来说,国家要培养人才的时候,都会把人才往三馆一阁去送,尤其是史馆。
史馆修本朝历史,因此象是起居注啊,前朝往事啊,以及最重要的,中枢扎子的备份啊,都在史馆,史馆官员皆可随意查看。
所谓中书扎子,就是政事堂相公们做事的备份文档,有什么政策出了问题,可以随时追责,而且宋朝的皇帝大多是不管政事堂的事儿的,都是事后看扎子,官家才知道相公们具体都干了什么,
而且也只能是挑着看,全看的话根本看不过来。
换言之,史馆官员,看得到的扎子和官家本人都是一样的,是可以通过这些中书扎子来了解相公们是怎么处理政事的,还可以通过起居注记录官家的一言一行,可以通过前朝修史了解本朝每一个官员的生平过往。
甚至实权也未必没有,毕竟修本朝史么,官场上现在官二代越来越多了,你这一支笔是可以决定他们的爹,乃至于他们本人的历史形象的。
总而言之,能进史馆做事,别看官职不大,但却绝对是大宋对青年新秀最佳的培养方式,史馆这种地方泡上两三年,对整个大宋的政治体系和行政流程就门清了,再放地方上历练几年,回来就是成熟的后补大臣了。
因此一直以来,能去史馆做事的,都得是一甲,二甲的进士,三甲都进不去,而且还必须得是年轻人,得是少年俊秀,过了三十岁一般也不让你进了。
而王小仙呢?他是个锁厅上来的假进士啊!
“让我一个明经进史馆,朝野上下,肯定又要非议了,你让那些新科的一甲进士怎么想?”
要知道,往年哪怕是一甲的新科状元,探花,也是不一定能进馆阁的。史馆就更不必说了,这个名额是很珍贵的。
“王小官人锋锐天下之冠,难道还会畏惧人言么?”
“人言,我当然不畏,但让我进史馆,这确实是有点不公平,也着实是坏了规矩了,朝廷运转是要有规矩的,官家也不能动不动就开特例呀,
锁厅,又不公开公正公平,这个口子一开,用不了多久,馆阁一定会进一步乌烟瘴气的,馆阁一旦也能通过关系户来硬塞,则我大宋以后的吏治,还要如何能够保障?”
王小仙不想去馆阁,主要是因为不想眈误时间,毕竟史馆的主要职责是修史么,而且现在馆阁的老大,也就是崇文院大学士是司马光,应该就是在写资治通鉴了。
而自己这个史馆校验,本职工作十之八九也就是给司马光检查错别字之类的,这官职也不方便他搞事情啊。
他只想赶紧当个有点实权的官,得罪人去,史馆这活儿很难有搞事和得罪人的机会啊。
那宦官见状牵强地笑笑道:“官人,这是官家给你的恩典,是特例,官家一片心意,不管怎么说,您先谢恩奉诏再说。”
王小仙摇头:“不奉,不谢,不干,这不合规矩,特例当然可以开,但不能乱开,除非有不得不开的理由。”
王小仙也很快意识到,跟一个太监用这样的比喻好象不太好,有点不尊重人家。
连忙找补道:“兄弟,怎么称呼?”
“咱家李宪。”
“啊,原来你才是李宪啊,嘿,刚才官家还冒充你试我呢,我跟李舜举是结拜兄弟,不是什么外人,以后你常来玩啊,听我大哥说你们关系不错。”
李宪好一阵的苦笑:“李都监也常跟咱们提起您呢,您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知道您直,可没想到您——您还是先奉诏吧,这总是一件好事吧?官家的一片心意,你不奉诏,这不是姑负官家心意么?”
王小仙摇头:“官家的心意,大不过法度,这样是不行的,是破坏大宋吏治的,我拒绝,而且我要提议,大宋的馆阁,必须要做到逢进必考,而且要加试考,除了官家旨意之外,中书门下政事堂,也必须要都同意才行,否则不能给进。”
“恩,以身作则,从我做起,李供奉,恕在下无法奉诏,您回去跟官家说,给我换一个差遣,
承事郎这个官我就留着了,。”
“啊这—””
李宪也是无奈,他这个身份,虽然也还是宦官中的小黄门,但那只不过是官家新登大宝,不想太快的提拔而已,事实上真由他亲自来宣诏令的时候是很少的,几乎都是恩典。
哪有这么对待恩典的?
“都说你刚直,却不知怎么个刚直,你——你还真—真是刚直。”
说着,摇了摇头走了。
然后,李宪亲眼看见官家的脸色抽搐了半天,之后暴跳如雷。
“他是不是傻!啊?他是傻的么?朕是在抬举他,抬举他知道么?朕在抬举他!他是给脸不要脸么?
朕给他赐婚,让他娶我表妹,他说他嫌弃我表妹家风不好,这不是羞辱我么?我让他进馆阁,
他居然说我在腐化吏治?他是疯了么?”
李宪连忙道:“这个王小仙,着实是可恨,要不,要不,咱们把他发配出去,给他找个穷乡僻壤,让他去崖州当主簿,当参军,这辈子都不让他回来了?”
赵项:“入你娘,王小仙乃是我大宋神剑,将来变法革新,还要他为朕披荆斩棘,将这样的忠贞之士流放,难道朕是个昏君么?”
李宪:
:“
“你,再去一趟,就说我开的特例,必须特,我让他进馆阁,他就必须得进馆阁,他要是不肯进,就拿条绳子,给他绑进去!
朕身为九五之尊,难道还安排不了一个小小的馆阁检校么?去!让他奉诏,他不奉诏,你就不要回来复命了。”
李宪愈发的无奈,心中更是腹诽不已,却是也只得是硬着头皮去找王小仙。
然后,这回却是直接被王小仙给赶出来了。
“此诏没过中书门下,实乃乱命也,臣,乱命不受。”
乓!
王家大门一关,被关在外边的李宪都快要哭了。
【这君臣俩是不是有毛病啊!一个非要授,另一个还非不干,这是史馆的官啊!!我这,这我,我,我可怎么回去啊!
赵说了,事儿办不成就不让他回来复命了。
这李宪急呀,没办法,只能去找李舜举,想让李舜举帮帮忙,毕竟,这俩人是结拜兄弟么。
“直娘贼的,头一次听说,升官的诏书宣不出去,还得托人情找人的,这鸟人是个什么东西呀。”
却说他找到李舜举的时候,李舜举正在被两名侍妾服侍按摩,见李宪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一时也是有点尴尬,连忙将人给打发走了。
“都监,咱们这些人娶妻纳妾倒是也都正常,但你养外边啊。”
“我外边那宅子不是给我兄弟王介白住了么,在找了在找了,等我找到合适的,再买一个,就把她们都送出去。”
“王介白住的是你的宅子啊?那倒好办了,矣?你再买一个宅子,钱够么?”
“够,够,军械监最近不是一直在帮着贵人们打新水井么,得了不少赏赐,再加之王弟之前在江宁制水井的时候,也分了军械监一笔,我也跟着分了一部分,再买一宅子的钱我还是有的。”
李宪闻言点头:“那按压式水井确实是好东西,听说江宁现在已经普及了,反倒是咱们东京,
推进的不好。”
“江宁是用来青苗法的,东京这边,官家的意思不是等临川公回京之后再说么,调临川公回京的奏疏,现在应该也已经上路了吧。”
“不说这个,李都知,咱求你办个事。”
说着,这李宪将赵和王小仙斗气,非让他进史馆,而王小仙也不知是抽的哪门子疯非得不进史馆的事儿跟李舜举说了。
“咱进宫这么多年,这回算是真涨了见识了,我是真没招了,你是他的结拜大哥,此事啊,还是你去劝劝吧。”
“我?”李舜举听了也一样是哑然失笑。
“我去劝,未必他就肯了,他这人直么,刚直,认准了的事情,谁劝都没有用。”
“这,这,那我怎么办呢?”
“我倒是能给你推荐一个人,或许,他能帮你办这个事,官家也会说你办得漂亮,非但不坏规矩,反而能将此事办成一桩美谈。”
“哦?何人?”
“参知政事,元绛。”
“哦?元参政?对啊,元参政也是从江宁升上来的,和这王小仙也应该是老相识了啊,说不定能劝得动?”
“不是让元参政去劝王小仙,王小仙认定了这是不合规矩的事,元参政肯定也是劝不动的,是让元参政去劝曾相公,韩相公,
王小仙他之所以拒绝此事,无外乎是因为此事不合规矩,乃是官家强开的特例,他刚直么,看不得这种走后门的事,哪怕受益的是他,他也不愿,说到底,这诏令就是个没经门下的中旨。”
“但若是经政事堂的相公们讨论,他们都认为此事可行,事情留了扎子,过了中书门下两省,
这诏令自然也就接了。”
李舜举俩手一摊,表示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