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青苗法崩了?
“看来太守是真的有所不知,他这个工坊,做工确实是厉害,那陶家将他们家祖传的制作织机之法传出来了,不止如此,而且还广招工匠,乃至学徒来学习此法,据说,王小官人还进行了一定的改良。”
“您知道,咱们江南乃至全大宋,最好的那批织机本来也都是他们陶家所产,因为一直是秘法秘制,相关的工匠并不多,而且手续繁杂,成本自然就高,售价也是极高,
如今秘密放开,学的工匠多了,更关键的还是如此的大批量生产,王小官人引入了一种零件标准化,工艺流水化的生产方法,织机的价格已经大幅度的下来了,
原先,陶家出产的一台立式织机要二百多贯,坏了要修还另付钱,旁人家的大型立式织机都没有陶家的好,至少也要一百五十贯左右。”
“而如今织机的成本已经降低到一百贯以下了,而且被王小官人改良之后,纺织的效率更高,能同时织三十二锭,这般的大规模生产,日后所有的生丝都给他们,织机则一台接着一台出来,流水席作业,煮茧巢丝织布全在一块,分工明确,若是不添加他们在外边单打独斗,这生意还能做了么?”
“反之,我们若是愿意入股,工匠也会将我们的织机进行改造,眼看着这边的织机越来越多,我们又哪还有别的选择呢?”
“至于原料问题,也不是什么问题,丝绸和棉花要是用完了,用麻就是了,王小仙鼓捣出了一种新的脱胶之法,可使麻也脱出细细的细丝,可以和丝绸一样上机器,
而且原本老方法需要两个月的脱胶时间,现在三天就够了,这般大批量的生产麻衣,
利润也是很不错的,虽不如织造丝绸赚钱,可胜在量大啊。”
说话间,王安石一行人与天禧寺一行人已经进到了里面深处,便看见里面乱七八糟,
建设的建设,织布的织布,沿着河的一片是新起的织楼,那些织机看起来并不如何整齐,
甚至有些很明显连大小型号都不一样,上边只制了个棚子遮风挡雨就开始干活儿,脚下更是有些地方连砖石都没有铺。
不临看河的一面,零零落落,更加散放看脚踏式的织布、提花机,再往右则是煮茧的,染色的不一而足,甚至还有那干活儿挖坑的。
再往后看,唯一一处脚下铺了砖石,好岁像点样子的部分,是无数的工匠带着更多的学徒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着制作织机,
远远就看得见,陶敦贤正在指挥着干活,一丁点财主形象都没有了,而是满头的大汗,嗓子也因为近期不停歇的呼喊变得哑哑的,双目通红尽是血丝,颇有憔瘁之态。
见王安石亲自过来了,连忙也是过来见礼:“不知是太守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声音仿佛有几百颗石子儿在他嗓子里正在摩擦似的,听起来特别的不舒服。
“你这大财主,怎的变得这般憔瘁?”王安石问道。
陶敦贤神态疲惫,精神头却是不错,答话道:“此处一直在做织机,王小官人要搞流水线的生产,要我将我们家的技术拆成零碎了的尽可能的教人,不管是木匠还是铁匠,只要是稍有经验的,便统统都交给了我。和江东禁军的兄弟,唉~”
王安石看着远处的工匠突然一愣,而后大踏步地走了过去,看着桌子上的零件直接拿了起来,端详片刻之后,低下头问道:“如果我没看错,这该不会是神臂弓上面卸下来的齿轮件吧?你是江宁水师的?”
那人闻言,慌张拜倒,跪下颤斗不已。
神臂弓的齿轮件和纺织机里的齿轮件本来就是通用的,因为陶家本来就顺手兼着给神臂弓,八牛弩等弩弓做齿轮备件的差事。
可眼前的这名工匠,分明是在拆解着一个弩机的机括啊,王安石不可思议地的道:“所以,你们是拆了军队里弓弩,拿里面的齿轮来做纺织机的么?!江宁水师的人过来,是干这个的?王小仙他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
一众的工匠见状,纷纷跪拜请罪,只是低下头去,神情上,却似对他王安石也并没多少畏惧。
陶敦贤连忙上前,解释道:“暂时,暂时的,眼下咱们这个织机楼实在是太缺工匠了,王小官人又是真愿意给股票,您知道,军中工匠的技艺高些,数量也不少,他们和王小官人之间也算熟识,便纷纷都过来帮帮忙而已,
至于说拆除弩机机括,想来等工厂忙活过了这一阵,他们各回军中,自然也是要重新再给做了安装回来的,实是现在这般赚取原始股的机会难得啊。”
北宋么,还是厢军,本来就是要自谋生路的。
说是募兵制,但实际上自打漕渊之盟之后朝廷就没发全过。
况且就算是发全了这钱财也没多少,江南厢军的月是三百文钱,前文提过,这也就相当于是酒楼里店小二两天的日薪。
北宋的经济发展太快了,物价上涨的自然也快,太祖朝的时候三百文钱一个月确实也是勉强够用,可这眼下都神宗朝了啊,况且就这三百文钱,大多数时候也是拖欠的,不让军队自谋生路,让人饿死么?
真宗朝开始,朝廷对军队经商就已经是默许了的,江宁这边还设置了专门的江宁织务厢军,仁宗朝的时候,西夏战争爆发,首创军中回易制度,不久后就全国军队纷纷效仿了,也就在今年六月,朝廷甚至直接下了明诏文档,“运营补饷”,就是放开了手脚让你们厢军自谋生路的意思。
要知道北宋之所以商业如此发达,这和北宋的军队经商也是脱离不开干系的,比如河北军的木匠活那是全国知名,谁都知道全国最好的木匠在河北军中。
他们江南这边不以木匠闻名,但是烧砖可是一把好手,江宁附近的壮成军岁烧砖石二十万,远近驰名,百姓用了都说好,就连那汴梁城,都要专门来江宁这边采购。
而除了烧砖之外,这边厢军的第二大业务就是织机部件代工了,第三业务是修船租船,甚至是还有胆子大的敢去日本走私硫磺。
这边本来就是军械和民械混产的,作院兵早就已经是他们陶家的代工厂了,陶家和本地军队的关系也是极深极深,水师每年帮他们运茧运丝运绸,工匠兵帮他们代工做织机,
军属给他们家做工,都快成了他们家私军了。
所以眼下王安石这般大发雷霆,大家实在也是真没怎么当回事儿,朝廷都已经有了明诏让大家做生意代军饷了,轮得着你一个知府在这大喊大叫么?跪一下给你面子,那还是为了不让陶敦贤为难罢了。
陶敦贤自己也没将此当回事儿,还是那话,他们现在军队经商都已经有了明诏了,已经从潜规则变成明规则了,完全合理合法了。
至于说拆毁神臂弓的弩机,不都说了么,忙完这一阵工厂走上正轨了再给你安回去。
要知道同样是在今年,两浙路的禁军都已经在质押军械,以换取做生意的本钱了,他们不就拆点神臂弓么,怎么了呢?
王安石也是无奈,发了一通火之后,心中虽是悲凉,却也无可奈何,说到底,还不都是没钱闹的,这世上除了制度王法之外是要讲朴素真理的。
有一条几千年都没变过的朴素真理是:端谁的碗,听谁的管。
这样的朴素真理是永远超不过所谓的制度王法的,
北宋的军队战斗力差也并不全是以文治武的锅,而是这些军队,端着的到底还是不是朝廷的碗,恐怕这都已经是个说不清的问题了。
朝廷没钱么,某种程度上这些军队确实也都是他们陶家养的,他们端的早就是陶家的碗,王安石愈发下定了自己一定要变法强国,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的想法,即便是朝廷,
你也得先给人家军队发足了,而后才能提管理的事儿。
“股票?原始股?”王安石又听到了完全不懂的词汇,压下了心头的怒火,疑惑地问道。
“就是这种。”
陶敦贤拿出了一张类似于飞票的东西,递给了王安石看。
“只要有这个东西,就是咱们江宁纺织公司的股东,王小官人的意思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谁都可以当这工厂的股东,每李分帐,都是根据这股票来分的,公司还会按月出月报,以邸报的形式向所有的股东们披露经营情况。”
“而所谓的原始股,也是王小官人的一个说法,他说眼下公司初创,这个时候来入股,最是划算,尤其是有着一技之长的工匠,缺人缺的厉害,只要你愿意来签订一个五年期的工契,就给你一张股票,要是能将两名以上的徒弟带出师,就多给一张股票,若是能提出有用的技术建议,就再给你一百张股票起。”
这下,王安石终于明白了,指着那些水师道:“所以说这些水师和禁军的工匠,也是来赚这原始股的了?那军队了?不回军队了么?”
陶敦贤沉默不语。
王安石叹息了一声,也便没有了言语,军队的事儿,不是他这个知府能管的,眼下也确实不是管军队的时候。
随手挥了挥让人都起来,王安石其实差不多已经明白这个工厂是怎么回事儿了。
“江宁本地的织造户,都可以用他们自己的纺织机来入股是吧。”
“对,不过除了我们陶家的织机,也都要改进。”
“买股票筹集来的资金,大多也都去外地买织机了吧?”
“太守英明,王小官人说,咱们江宁虽说是大宋的织造中心,但其实织出来的丝绸在全大宋也就只占了三四成的样子,王小官人的意思是,至少得占据八成以上,让其他地方都没有生意才行的。”
“听说,你们还可以织麻?”
陶敦贤点头。
王安石又复叹气,看向陶敦贤的眼神也有些复杂了,甚至还带着一点同情。
他还是没有忘记,王小仙和他打赌,是要用青苗钱割豪右的。
虽然目前为止他也实是没有看出来,王小仙打算如何割他们这些豪右。
而眼下这个工厂,王安石却是已经看明白了,之所以能搞得这般大,和两个技术是分不开的。
其一就是陶家的织机技术,人家陶家放弃了技术保密,也不知道王小仙是不是真的有能耐进行改进,反正是采用流水线,大规模生产的方式之后,织机的织造成本大幅度的下降了。
这就导致江宁附近,乃至整个江南的织户要么合作要么死,王安石他虽然没听过马太效应,但这个道理却是并不难明白的:越多的豪右添加其中,没添加进来的豪右就活不下去。
其二,就是王小仙拿出来的织麻技术了,为什么以前如陶家这种大户就没想过流水的制造织机?
主要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原材料么。
你织机再多,江南一代的生丝数量都是有限的,自然不可能无序扩张。
现在却可以用丝织的机器去织麻,那几乎在短时间内,这些机器可以随便的扩张,生产原料几乎还真就是无限的了,有多少就能产多少。
而丝绸也好,麻布也好,衣食住行的东西,产出来了就不存在卖不出去的问题,这玩意在市场上是直接可以当钱来用的。
也正是因此,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只要有织机就有钱赚,而且股票的存在还导致全江宁的所有人都能参与,几乎就跟捡钱一样,以至于,所有人都变得有些疯狂,连军队的工匠都扔了军队跑这儿赚原始股来了。
【倒也不是这经营的手段有多高超,关键之处,似乎是他那可以让麻料抽丝的秘法?
】
王安石是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的。
【制茶工坊靠的是炒茶,水井工坊靠的是按压新井,丝绸公司靠的是丝麻,说到底王小仙的能力,真正的内核还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工匠之技,他不是一个明经么?怎么会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怪不得,他会和李舜举那个宦官那般的投缘,可是·】
却是突然回过头,问自己的一对子女道:“雾儿娟儿,这工厂,看起来应该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吧,你说他王介白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心机,要隔绝我和他们这些豪右呢?”
一旁,陶敦贤一愣:“您和我们,被王小官人给隔绝了?”
王娟和王雾对视一眼,也是有些莫明其妙。
“会不会是跟他和您打的那个赌有关,这个公司,会不会藏着咱们都没看出来的生意,又会不会和青苗法有关?”
正这么想着,却是突然听得远处马蹄阵阵,一人骑马而来,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府君可在此处?府君可在此处?”
王安石远处看了,见是自己的学生兼副手龚原,道:“深之,我在这儿呢,何事如此惊慌?”
那龚原看到王安石,却是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上前道:“老师,老师,完了,全完了,青苗法,青苗法崩了,咱们,咱们都被他王小仙给耍了,王小仙把咱们的青苗法给崩了啊!!他从常平仓里偷了至少二十几万贯啊!!他比他富绍庭贪得还狠啊!”